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楔子
“胜了!胜了!咱们胜了!”
有人在街上拉着旗帜奔跑呐喊,喜悦之情从嗓子眼里满当当地溢出来。
人们推开门窗,忍不住唤住那人:“胜了?咱们打赢了獯?此话当真?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话!”
“这还能有假?”男人急得又是拍手又是跺脚,“咱们虞城的大将军舒润涵就要回来了,那可是此役的大功臣,是咱们虞城的荣光!不同你说了,给舒大将军接风洗尘的宴席可得抓紧安排起来才行!”
阿蔓听后,懒懒合上了窗。
她给自己斟了茶,抿了一口,轻声道:“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了。”
“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赢过了,”笃墨附和,“‘鼙鼓几遭豺虎急,山川曾入犬羊羞’,从前那些丢给北方的城池,也不知何时才会收复。”
“舒润涵没去京城受封,而是直接回了虞城,”阿蔓淡淡道,“你惦记着的那些地方,只怕很难回来了。”
1
舒润涵得圣上恩典,特赐黄金百两,归家养伤。
虽说他现在看起来生龙活虎,未见有什么受伤的模样。
可上头说养伤,那便得养伤。
舒润涵心里明镜似的,小皇帝怕他拥兵自重,朝中那些腐儒文臣怕他抢了风头。于是,君臣一心,以养伤之名夺了他的军权。
他这一仗,胜得憋屈,除了前些日子收到的黄金百两,倒真没再得什么实际的好处。还不如当个军前走卒,至少不用强行回家养伤。
远远见了虞城那高耸的城墙,前头已布好欢迎的仪仗。他挑眉后笑得潇洒,正欲扬鞭策马进城时,随他一并回来的参谋拦住了他。
“将军当真不回头看看?”他往后指了指,“她已经跟咱们走一路了!”
舒润涵勒住马,回头等了半晌,才见那骑着骡子追来的女人缓缓闯进了他的视线。
是她追着他来的,可当视线对上,羞答答转身想跑的人也是她。
舒润涵叹了口气,纵马追上。他拉着缰绳,与她并排而立:“来都来了,不进城看看吗?”
她矮了他一大截,她的骡子比他的马也是整整小了一大圈。所以她只能歪着脖子仰视着他,然后又因为羞怯,红着脸垂下头去。
她别扭半晌,才张开了嘴:“我跟到这儿,可不是为了进城看看。我是想让你娶我的……”
她越说,胆子越大,最后干脆抬起头来,瞪着一双琥珀似的眸直勾勾看着他:“你说过,你是行伍出身的粗人。既不看重女子家室,也不欣赏那些琴棋书画的才情。你只喜欢漂亮的……”
她用手指绞着骡子的缰绳,害羞的绯红又攀上了白皙的脸颊:“我还挺漂亮的,我们村里的小伙子,都排着队要给我打狐狸呢。”
她家那儿的习俗,正值婚龄的年轻男子若是相中谁家姑娘,便要将亲自猎回的狐狸送去。若姑娘亲手将狐狸皮缝成斗篷并穿出去,那便是答应了这门亲事。
桑雪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,她身上有一半胡人的血统,脸上五官如西域玫瑰一般的明艳。但她的目光是柔和的,声音也是柔和的。
舒润涵认真想了一路,如果要娶妻,应该没有比桑雪更好的选择了。她说得对,他喜欢漂亮的。
只是,匈奴未灭,不敢为家。
不是他思想觉悟高,只因他出身行伍,是个将军。边关点起狼烟,无论是何情况,他都得帅军北伐。而每一次出征,都意味着有可能马革裹尸,有去无回。
阿爹就是这样。阿娘说,她生产那日,阿爹奉命出征,后来他的满月宴,家里收到了阿爹整个部队全军覆没的消息。
他入伍参军时,阿娘没有阻拦。她默默给他缝制贴身的衣物,然后碎碎念着:“你走你父亲的老路我不拦着,只是以后,还是不要成家了。
“每日替丈夫担惊受怕的滋味太难受,阿娘不想有女孩儿再受一遍阿娘这样的苦。”
“我想我应该不会成亲,”他同桑雪道,“回去吧,找一个愿意为你打狐狸的男人,让他护你一世无忧。”
他操纵着缰绳,转身离去。
桑雪咬了咬牙,重新追了上去。
“我不喜欢狐狸的毛皮,狐狸又没做错什么,为什么要剥它们的皮?”桑雪提高声调,“你现在不想娶亲没关系,反正我会一直跟着你。
“假如日后你后悔了,想成家了。我若不在,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家的姑娘?”
嘴上说着拒绝,可见她追上来,舒润涵还是没忍住勒了勒马的缰绳。
桑雪读懂了这动作的意思,笑眯眯咧开了嘴角。她的胆子也大了不少,竟坦然问道:“你们虞城的姑娘,有我漂亮吗?”
他难掩笑意,扭头调侃:“我们虞城的姑娘,脸皮必是都比你薄许多。”
2
“姑娘来自塞外?”舒老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,笑容还算慈祥。
“我来自泗汀,”桑雪低下头,眼神逐渐暗淡,“那里,现在的确是塞外了。”
泗汀是策国的边陲小城,因接壤獯,时常受到游牧民族的骚扰侵犯。气候不好,草原的人无粮过冬,要来抢一抢。长生天恩赐,草原人马膘肥体壮时,也要来抢一番。
二者区别在于,饿肚子时抢的是粮食,饱暖之后抢的便是姑娘。有钱的人家开始举家南迁,走不了的只能变着法子自保。可那时日子再苦,泗汀终归是属于策国的。
后来,也记不清是在十几年前,獯大胜,眼看就要长驱直入。皇帝害怕了,派了十几个大臣去与人家议和。双方谈了三天三夜,最后割让了包括泗汀在内的十三座城给獯。
他们原本都是策国的子民,一夜之间,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,就这样改名换姓易了主。
那段屈辱的岁月桑雪是没亲身经历过的,自她记事起,便已不是策的子民了。
舒老夫人轻轻摩挲着膝上的衣料,哑着嗓子道:“泗汀,我家老头子说过,那是个挺美的地方。他做梦都想着要收复失地,可惜啊……”
他终归死在了那片不再属于策国的地方。
桑雪没再说话,只是轻轻笑着。
泗汀谈不上多美,那里原本叫四丁,但因常年干旱,居民想要求雨,便改作了“泗汀”。
她们正聊着,有人来敲响了门。原是接风宴上舒润涵喝多了酒,前厅伺候的小厮不知该如何是好,只得回来寻老夫人给出个主意。
舒老夫人叹了口气:“年轻人喝些酒,我这个老婆子出去添什么乱?让他们喝吧,你去吩咐厨房,先把少爷的醒酒汤熬出来。”
醒酒汤,醒人不醒身。喝再多,身子也是难受的。
桑雪说:“我去看看。”得想个办法把人拉回来才行。
前厅的男人们喝多了酒,个个勾肩搭背、称兄道弟。他们见了桑雪,趁着醉意大声吆喝:“女人家的来这地方做什么?”
然后,桑雪便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全部灌醉,将舒润涵“救”了回去。
酒醒后的舒润涵依稀记得昨日场面——她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,笑着同那些醉汉道:“将军有伤,不能多饮。”
舒润涵忍不住笑了,他有哪门子的伤?
喝到兴头上的男人们自然不愿被扫兴:“将军不能喝,你难道想替他不成?”
如今想来,他们应该很后悔说这种话的。
边塞姑娘,没有中原姑娘那些条条框框。她们生来喝得便是最烈的酒,这些米酒陈酿于她而言,像是米汤。
犹记他们初初认识那会儿,姑娘嚷着口渴,端起桌上的酒碗便一饮而尽。她没什么醉意,只说,酒这种东西到底没有水解渴。
他蓦然又想起,刚刚认识桑雪的模样。
彼时舒润涵奉命带队偷烧对方粮草,任务虽已成功,可惜身形暴露。被追赶的途中,他们小队全军覆没,独留舒润涵自己还留有一口气在。
他滚落山崖,昏迷不醒。再次睁开眼时,已躺在桑雪的床上。
她说:“我就这一张床,因你受了伤,就只能先让给你了。”
舒润涵挣扎着想要起身,可惜受伤太重,没能成功。
“这里原本叫李家村,后来,泗汀被獯占了,我们的姓氏也就被剥夺了。所以,这里现在被重新命名,叫十四村。”姑娘将熬好的药递到他面前。
“我认得你这盔甲,你是策国的将军。城里到处都在张贴告示抓你,所以我也没敢去买药。这些都是我平日里上山采的,我不知对你的伤有没有效果,但想来是喝不死的。”
他伸手接过,嗅了嗅,然后一饮而尽。
她拿回药碗,眨眨眼,羽毛似的睫毛扑闪了两下:“苦吗?”
舒润涵点头。
“苦就对了,”她笑着拍手,“我故意多加了黄连……没办法,谁让你那么重,我拖你回来废了好大的力气。我报复一下,也是理所应当。”
话音刚落,有人跑来敲门,是同村的青年。他将刚刚新打来的狐狸皮塞进她怀里,然后红着脸跑掉了。桑雪叹了口气,将狐狸皮扔到一旁。
她的眉眼之间看起来满是说不出的忧愁:“他们再这样送,我怕是就要被狐狸报复了。”
她回头,走到舒润涵床边:“你听说过狐狸的报仇吗?”
“我只听说过,狐狸的报恩……”
小时候,阿娘给他讲过许多类似的故事。书生救了受伤的狐狸,狐狸便变成美人回来报恩。
后来,阿娘发现他开始迷恋往家里捡各种受伤的小动物,从猫猫狗狗,到鸟雀走兽。后来,他捡了一只黄鼠狼回去。
阿娘有些头疼,拉着他的手给他讲道:“后来呀,那些书生都被狐妖吸没了精气,这一人一妖自此便是天人永隔了。”
故事至此,倒也当真说不准,这些狐狸究竟是来报恩的还是来报仇的。
舒润涵笑了笑,一时心痒,忍不住调侃:“那你需要我报恩吗?”
“怎么报?”
“狐狸如何报恩,我可以学一学,”他越说越没个正形,“当然,我不会害死你的。”
她眼波流转,两颊绯红:“呸,你想得美!”
人在回忆起往事时,心底都是柔软的。
“阿娘因为嫁给阿爹,孤苦伶仃地过了大半辈子,”舒润涵看着坐在床前正用汤匙搅拌醒酒汤的桑雪,“你若不怕,那我们便选个黄道吉日成亲吧。”
3
桑雪七岁那年便没了爹娘,得四邻帮衬,好不容易长大成人。如今成亲,自也没有娘家人来给撑场面。好在有舒家老太太亲自给张罗,所以婚宴还算圆满。
这样的人家成亲,阿蔓自然被请来做了梳头娘。桑雪透过面前的铜镜看向阿蔓,笑着道:“你们中原女子的发髻,都会梳得很漂亮。”
而我,原本也该算是中原人。
喜堂之上,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夫妻对拜。
新娘子被送回了洞房,新郎官被拉着到前厅喝酒。
特意赶来为舒润涵新婚庆贺的副将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调侃:“听说嫂夫人酒量惊人?这些兄弟都说以后再不敢招惹嫂夫人了。
“将军,今日你二人大婚,嫂子不便出来见客。您孤军奋战的,可就别怪兄弟们举杯无情了!”
众人大笑,舒润涵却也不怂:“我还会怕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不成?”
酒过三巡,舒润涵有了醉意。他开始侃侃而谈,再不给旁人插嘴的余地。
“那日我同你们嫂子讲,嫁给我实在不容易,保不齐哪日我上了战场回不来,她就得守活寡了。你们猜猜,她是如何回答我的?”
舒润涵晃晃悠悠踩上桌子,然后笑得愈发肆意:“她说‘为你守活寡?我们泗汀可没这个规矩’。”
他说:“我呀,什么都不怕,我只怕她为我苦了自己。”
舒润涵被送回洞房时,已是吐过三回。他脚底打滑,晃得厉害。可还是坚持走到床边,亲手掀开桑雪的盖头。
新娘子脸生得好看,发髻梳得好看,衣裳穿得好看,喜烛的光晕打在脸上,似娇羞一般的红晕也是好看……总而言之,今日的桑雪,横竖看着都是好看的。
他没站稳,踉跄跌进她怀里。他顺势抱住她,然后笑着在她耳边呢喃:“你是来报恩的狐狸吗?”
她眨了眨眼,笑得狡黠:“也许,我是来报仇的狐狸。”
遥想当初舒润涵伤好,那可是拔腿就走毫不留情。桑雪挥着帕子和他告别,倒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情绪。
毕竟他来了之后,吃她的、用她的,甚至还仗着有伤,恬不知耻地睡着她的床。
桑雪睡了一个多星期的地板,这腰,委实有些疼。若不是看在他生得好看的情面上,怕是早就一脚将人踹走了。
桑雪也没要舒润涵试图留下的玉佩,倒不是她心地善良施恩不图报……而是玉虽值钱,但在泗汀这样的地方却远不如金银。
毕竟乱世金银盛世玉,舒润涵身上没带银子,她也就顺便做一回好人。
后来她才得知,那是舒润涵父亲留下的玉。
她在他心底那些好感度,大概就是这样刷起来的。
舒润涵离开后的一个星期左右,草原王庭的人前来泗汀巡视。主要收敛钱财,再附带着抓走几个漂亮姑娘。
桑雪倒霉,被村里人忽悠着主动出去送了人头。她转身想跑时,没少接济她的老村长突然双膝跪下:“阿雪,我们只是想活下去……”
为免整个村庄遭受荼毒,牺牲她一个,似乎是最合算的。
桑雪叹了口气,突然就认了命。生在这囹圄之地,谁又敢盼望着一生顺遂?
被押解回王庭的路上,好巧不巧的,他们撞上了舒润涵的军队。双方怔了片刻,然后大打出手。
姑娘们见状,快速四散跑远。桑雪反其道行之,直奔舒润涵而去。他看到她,一边喊着“你是不是疯了”,一边伸手把她拉到马上。
草原的队伍被暂时打退,舒润涵伸手揉乱她的头发:“这么乱的世道,胡乱跑什么?”
“还不是因为你吗?”她没忍住委屈,哭出声来,“老村长说,你回来看我了。
“我想着你这个死没良心的终于想起回来看看救命恩人了,谁能想到他们骗我。出门全是王庭的人,你知道被他们抓去,我过得该有多惨吗?”
她越哭越凶,大有水漫金山之势。将士们看过来,瞧笑话一般带着坏笑盯着他们的将军。
众目睽睽之下,舒润涵说些好听的话来哄人也不对,直接捂住桑雪的嘴更是不对。左右为难,只得趴在桑雪耳边,小声求道:“咱们回去再哭成不成?”
“行,”她低着头红着眼,委屈巴巴道,“我要糖葫芦,山楂的,又大又红那种。”
他听后微怔,转而笑道:“你想要什么,我敢有不依的吗?”
想起往事,桑雪没忍住笑出声来。她轻抚他的脊背,低声道:“那我以后让你少喝些酒,你依不依?”
“依啊……”他迷迷糊糊道,“以后啊,我什么都听你的。”
她盯着轻轻摇曳着的红烛,莫名湿了眼眶。
好像,已经很久没人对自己这样好过了……
4
舒润涵与新婚妻子腻歪不过一个星期,獯军便又挥师南下。
因没人想过刚刚战败的獯可以在一个月内快速重整旗鼓,所以眼下负责守关的将领只是临时调来充数的草包。策国军队节节败退,眼见又要再次割地赔款。
皇帝和朝中元老们没有办法,圣旨与虎符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虞城,舒润涵临危受命。
他接过圣旨时脸很丧,只差直接将圣旨拍到这使臣的脸上然后张口唾骂“你行你上”。
可惜,他既不敢,也不能。
舒润涵辞别母亲与新婚妻子,走马上任。桑雪乖乖送人离开,然后自己连夜跟上。她没去军营,而是直接回了泗汀。
既不甘心在家痴痴干等,也不想在身边影响他运筹帷幄。泗汀老家,是桑雪能想到的最好的地方。
她不声不响躲了三天,第四夜,有人敲响她的门。
购买专栏解锁剩余49%